13
他坐在家門前,就像老樣子,每次幫爸忙完田裡的事,他都會坐在這,看著夕陽染黃大地。爸總是說這是上天給所有人的財寶,公平無私的,人們用這份恩惠種植農物,養育下一代,組成家庭,然後發展社會。
「克拉克。」
母親從後頭叫他,隨後遞上一杯水,他接過了那杯水,卻將玻璃杯至在雙掌中,感受玻璃杯傳來的冰涼。
「怎麼了?你看起來有心事。」瑪莎坐在他的身旁,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沒有回頭,只是低頭盯著手裡的那杯水。
他沒有立刻回答,瑪莎也沒有催促她的兒子,她坐在身旁,享陽光的沐浴。兩人坐在那一段時間,誰也沒說話,直到體溫將暖化水溫,他才終於忍不住開口。
「媽,妳跟爸是怎麼相遇的?」
「喔。」瑪莎有些驚訝,「我們是在一位老朋友的婚禮上相遇的。」她揮揮手,想消除兒子的好奇心,「老故事,你不會有興趣的。」
「很難說喔。」他笑了,標準的肯特家笑容。
「好吧……」瑪莎嘆了一口氣後繼續,「一開始我們也沒有注意到對方,直到新娘致詞時我才發現你爸,他是個很有趣的傢伙,所以不難忘記。後來在新娘的介紹下我才跟他說上話,他邀請我上舞廳台,那時放的音樂正是當我的寶貝,就是那首你爸總是哼個不停的旋律,等音樂結束後他便開口問我願不願意當他的寶貝,真是個老不羞。」瑪莎搖搖頭,但雙頰有些紅潤,「接著幾次的約會後,我們決定將彼此的關係提升到下一步,於是我們結婚了──」
「但你們並沒有生下自己的小孩。」他再次盯著手裡的玻璃杯,夕陽的光芒在水面上閃耀,連他的手指都沾上了一些光暈。
「親愛的,兩個相愛的人並不一定要有孩子才能證明對彼此的愛。」瑪莎傾身靠在他的肩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母親眼珠上的倒影,他現在看起來很困惑。
「況且,我們有你在我們的生命中,這樣對我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瑪莎戳著兒子的額頭,「所以──現在能告訴我你在煩惱些什麼了嗎?」
知道任何事都瞞不過母親,他猶豫了一回後才開口,「有個女孩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她很耀眼,我無法不去想著她。」
「那你應該試著約她出來,那會是一個很好的起始點──」
「媽。」他打斷瑪莎的話,「妳知道我跟其他人不一樣,我是……某種不一樣的……」他咬牙切齒地挑了那個他實在說不出口的字眼,「東西。」
「克拉克,不準你這樣說你自己,永遠都不行。」瑪莎輕拍著他的臉頰,雖然有警告的意味但卻有著更多的心疼。
「我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你只是另一個特別的人。」瑪莎說。
「但沒人像我這麼的──特別。」一想到那些異於他人的能力,他又忍不住唉聲嘆息,「有時我甚至覺得我是在這個世界中唯一的物種。」
他看著手上的玻璃杯,他知道只要自己再握得用力一點,玻璃就會瞬間爆裂,但那些碎片傷不了他,他甚至不會因此感覺到任何的疼痛。也因此不管是對東西還是對人,他都得非常小心地對待,不然就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悲劇。沒人了解他的苦惱,連他的父母都不能理解這樣的痛苦,不了解這種孤獨。
「我沒有人可以分享我的感受,沒人能了解我異常處……我感覺自己很孤單,在我心裡的某處……無所依靠。」
瑪莎雙手擁抱住他,親吻他的額頭,他能感覺到貼在額上的肌膚,隨著低語顫抖。
「親愛的,有些人注定會孤獨──應該說我們都是孤獨的。我們會藏著一些秘密,連我都有無法分享秘密,有時候我會為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感到很難過,就算你們再怎麼在生命中與我連結,我卻還是感到孤獨寂寞。但我知道,那些秘密不只是在保護我們自己,更是保護身邊的人,那是某種自私的保護。一種無私的自私。
「克拉克,你並不是一種錯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惱,但因為我們看不透彼此的面具,所以不了解被埋藏的事。但這並不代表痛苦並不存在,痛苦會一直存在著,它們就像無底洞一樣,挖掘我們的內心,直到自己被挖空時,就會徹底地瓦解,變成一地的殘骸……會被遺忘,消失,感覺自己什麼都不是的寂寞。
「我猜你大概想只要找個愛你的或你愛的人來填補內心的空洞,但這並不完全正確,愛並不能用來填補痛苦,只會把挖出的坑洞弄得更大,讓彼此痛苦,然後最後毀滅了彼此之間的感情。」
他眨著眼,因為母親的話變得更困惑,「我以為那個人必須是我所愛的人,怎麼聽起來這反而在傷害他人。」他問。
「你當然得愛那個人。」瑪莎摘下無名指上的戒指,放置在他的手心裡,「不過你不是要找一位愛你、你想一起生活的人,而是一位能與你一同渡過喜怒哀樂的人。」
母親的戒指散發著某種溫柔的光芒,金環經過歲月已經失去原先的光滑亮麗,反而因磨損像件老舊的工藝品。
好吧……他現在有點混亂了。「這兩者不都一樣嗎?」他問。
瑪莎搖頭,「每個人的人生都會遭遇到幾波坎坷,不管我們怎麼努力,痛苦的坑洞一直都會存在著。」她指著戒指上的圈環,「我們再怎麼填都無法填補它,所以你應該想要怎麼跨越它,而非填補它。就像──」她想了想後繼續,「就像你得找一個幫你搭橋的人,等他來拯救你。」
「但媽,這一點都不酷。」他將戒指還給了母親,苦笑著。
瑪莎露出帶點無奈的笑容,大概受不了年輕人的思考模式。
「真要說的話,愛比較像靈魂的牽絆,無法用任何東西束縛。靈魂的伴侶是一種精神交流,就像你跟我,你爸跟我,互相連結著。」瑪莎的手指劃過他的頰骨,用滿是紋路的雙手撫摸他的臉頰,「所以克拉克,你不能只想成為那個人的精神支柱,或讓他成為你的支柱,兩人必須要互相扶持。」
他陷入沉默,想著母親說的話。可以成為像他這樣異類的精神支柱的人──真的存在嗎?
「相信我,在未來的某一天,你會找到可以讓你依靠的肩膀。一位可以讓你當你自己的人,一位鑒定你,給予你自身定義的人。」
瑪莎拍拍身上的灰,從階梯上站起,與他一同瞭望那片金黃色。
他閉起眼睛感受陽光的溫暖,現在的他感覺好多了,母親要他別為感情的事擔心,那他就沒必要鑽牛角尖去煩惱。總會想到辦法的,在這個世界裡的某處一定會有了解他的人,就像他的養父母一樣。
直到一陣震動搖動了地基。他睜開眼睛直視著夕陽,他的手確實正在劇烈地震動,但杯子裡的水並平靜地像湖泊,他不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媽,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
他抬頭想從母親那得到答案,但瑪莎只是溫柔地笑著──
「喂。」
克拉克的肩膀一彈,從睡夢中清醒,他揉著眉間等著瞳孔調適正常焦距,然後他看到一雙皮鞋在他盤坐起的雙腿前,克拉克沿著褲管一路往上看,站在他面前的是哈利,他看起來──很生氣。為什麼哈利看起來很生氣?
克拉克很快發現哈利的兩隻手都沒空著,哈利的左右手各摟著兩位他沒見過的美女,她們各個濃妝魅豔,穿的衣服薄得可以看出底下的曲線,吊在腳尖的高根鞋鞋跟尖得簡直可以用來當凶器。
「你天殺的在幹什麼?」哈利一臉不悅地單腳反復地踹著擋在502門前的克拉克,看起來就跟不久前才拿刀威脅他但現在已經進警局的歹徒一模一樣,克拉克猜他大概壞了他的性致才會被如此對待。
哈利手中的兩位性感尤物不時扭腰甩髮,簡直風騷得不得了,他甚至可以從他的位子看到從短裙中露出的蕾絲花邊紅色內褲,濕潤地等不及想被人疼愛。這讓克拉克的臉一紅一白,像煮沸的水壺,燒到直冒煙。
克拉克不知道臉往哪擺,最後他索性直接站起來,成為一面擋在502門前的牆。
「我──我忘了帶我的鑰匙……」他說。
這突然的舉動惹來了一陣驚呼,克拉克拉緊皮肉,全身僵硬,他低著頭,不敢抬頭,他都忘了現在穿在身上的衣服是什麼模樣了,又是咖啡,又是血,骯髒的模樣不管是誰都會嚇一跳。他感覺到哈利移動了重心,落在身上的目光像把刀開始削著他,也許哈利又要拿一堆難聽的字眼問候他,但當哈利再次開口時卻不是對著他說話。
「寶貝,妳們得回家了。很抱歉我不能送妳們下樓,我得留下來照顧我們的大男孩。」
兩位美女不滿地喏了幾句,其中一位紅髮美女朝他靠近,彎膝仰看他,克拉克甚至感覺自己快埋入那對被手臂擠壓出來乳溝中。
紅髮美女舔了下嘴唇,「他看起來挺俊的──你知道我們不介意玩四人行,讓我們用母愛來安慰他吧。」
「這是很糟的建議。」哈利將紅髮美女拉回身旁,他說的對,很糟的提議。「我怕他會讓你失望。別看他這樣,他家可是提倡婚前不性愛的傳統,手淫會陽痿,射精會生病……所以別欺負我家的大男孩。」哈利將手指埋入紅髮裡,低頭吻那柔嫩的白頸,克拉克聽到哈利滿是磁性的低語,「況且寶貝,我在別的男人面前也硬不起來。」
美女們不滿嘀咕了幾句,但最後還是聽從哈利的話離開,走前不忘向哈利獻上火辣的香吻。等女孩們終於消失於樓梯間,哈利走向克拉克,毫無預警地將那面肉牆撞開,克拉克摸著胸口,有些受傷地看著他的房友將502的門打開。
「看什麼看?」哈利回頭仰視他,「如果你想當看門狗,睡在門外,我絕對沒有意見。」
哈利的話點醒了克拉克,他趕緊抓起散落一地上的東西,跟著哈利擠進502。
「你是去哪打滾了?居然可以搞成這樣。」哈利將鑰匙隨手一丟到餐桌上,他轉身進入廚房,如往常開始翻冰箱,克拉克刻意忽略那瓶又被小偷盯上的牛奶,他開始脫皮鞋,簡單地說與吉米飯後被襲擊的事,當然也略過了之後超人與蝙蝠俠的事。
「那你有沒有受傷?」哈利問。
克拉克眨了眨眼,在不知覺間哈利已經放下牛奶,正看著他。
「這是別人的血,不是我的。」克拉克搖頭,哈利的關心讓他不太自在,這一點都不像他所知的哈利,反倒像是那位在雨天出現來看房的那個人,光是看眼神就可以感覺對方在思考著許多事。
他簡單地應了幾句後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就連關上門後,他依然還能感受到哈利視線,那股視線像是穿透了克拉克的外皮,讓他無所遁形。但把門關上,克拉克依然能感受來那股壓力,他用了他的透視能力,哈利還在廚房裡,但正背對著他。
他進入浴室,轉開水龍頭,現在的他只想洗去身上的黏膩。他在想什麼,居然會有哈利在關心他的錯覺,他一定是太累了。
他脫下衣服進入浴缸,讓冷水淋在身上,不久水溫開始轉熱,霧氣很快覆蓋了整間浴室,將他完全浸於迷霧中。
他在霧裡回顧一天裡發生的事,今天實在是個非常奇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