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童話故事AU文,參考時間背景約為1910s
我的誕生起於一首搖籃曲,那是首我無法忘卻的旋律,來自插在背上的發條,透過我體內的齒輪,全由一雙很溫柔的手演奏。
我的主人,也就是我的創造者,是一位父親。當他在工作的時候,從鐵片零件中將我一一拼湊時,主人的嘴邊總是掛著他的兒子,東尼,也所以在我誕生前,我便認識了東尼。
東尼是個特別的孩子,但也因此特別寂寞,是主人看過最逞強的孩子。也許是因為東尼比起同年齡的孩子還聰明,東尼在學校裡總是被其他的孩子欺負,依據主人的話,東尼幾乎沒兩三天便髒著衣服或磨破衣袖回家,要不是主人的老管家老賈看不過去,私下向主人報備,大概連瑪莉亞──東尼的母親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放學後其實都從廚房的後門溜進家,就只為了不讓父母撞見在學校被欺凌後的模樣。
說到這,主人忍不住歎息,他說他不是個盡責的父親,這幾年不穩定的政局一直讓他無法陪在東尼身邊。眼見戰爭隨時都可能會爆發,主人希望至少能留樣特別東西給東尼,而那就是我,一個玩具機器人。在他如此說著,主人忍不住笑了,他說我可不是那些擺在玩具店內的破銅爛鐵玩具,我配有主人為政府所特別研發的新科技,能接收訊息,依指令而回應命令,更能自我學習。
「你不只是個機器人,你是鐵人,所向無敵的鐵人。」我記得主人是這麼說道。
雖說如此,我並非獨特,更不是主人手下的第一樣發明。
在塞滿各種囤積物而變得難以行走的工房裡掛著各式各樣的東西,大多都是還未能看出型體的機构件,有些是為了方便隨手取得而懸置的工具,主人在工房一旁的牆壁上掛滿了各種設計草圖,就為了提醒自己那些未完成的工作進度。
工房裡總是充斥著轟隆隆的馬達聲,主人形容這就像活在巨大機器人的體內,從早到晚都在運轉著,唯有主人離開工房才短暫歇息。雖說如此,但每當主人在工作的時候,都會在固定某一時段停下手邊的作業,他會切去工房內轟隆的引擎,那時我會聽到一種我難以比喻的聲音,別於鐵槌的敲擊聲,那是一連串更輕巧、更柔潤的聲音,穿透工房上方的夾板而下。每一聲,每一下都在攀上了屋簷,在空氣中組成了一種旋律。那些節拍沿著牆壁輕步翩翩起舞,有時它們會急緩一步步追著上一拍,而有時它們卻又牽著彼此隨著旋律搖擺,如此神奇,彷彿賦予了生命。
「那是東尼。」主人說,語中帶著驕傲。主人繼續說,比起主人他自己,東尼有一雙靈巧的手,像主人他就學不會那些樂器,主人想了想後又接著道,也許他該找機會教東尼一些他的絕活,說不定東尼哪一天會繼承家族的這番事業,甚至哪一天超越主人他。
主人會跟我敘說有關東尼的事直到那聲音停止,然後主人會回到先前的作業上,彷彿那美妙的聲音不曾出現過,但不管主人手上的作業多繁雜、再精密,主人每天都會為了東尼放下手上工具。
我並沒有花多久便被主人帶出了工房。我記得那一天主人忽然放下手上的螺絲起子,撥下護目鏡後看著我,許久後他道:「是時候了」。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我依然保留了紀錄。我記得他小心翼翼地將我裝進鮮紅紙箱裡,當他捧起紙箱踏出工房時,那雙握銲槍也從不顫抖的手開始無法克制地微微抖動。我還記得主人踩過木質地板時所發出的聲響,在穿越一間間房間時壓出更多同樣卻又不同輕重的聲音。
終於,主人將我輕輕放下,一切忽然安靜地像主人離開後的工房。
正當我冒出自己是否又被遺留在角落的想法時,忽然有人道:「這是什麼?」
「這是為你準備的禮物。」主人回。
裝著我的箱子左右搖了搖,有什麼正刮著紙箱。那人又接著說:「我可以打開它嗎?」
主人沒回答,但我想主人大概點頭同意,因為我能感覺到裝著我的紙箱開始劇烈地晃動著,沒過多久主人切入直接說道:「東尼,這是喚醒他的鑰匙。」
這次我被一雙手捧了起來,手的主人將我立直、站好。我能感覺到我的雙腳因為重量下沉,我一定被放在某種柔軟的表面上。
「東尼,這是鐵人(*1)。」主人在不遠處道。
「但它是那麼地小。」東尼道。
「那麼你可以叫他小鐵人。」
「他?」東尼問。
「對,他。」
有什麼戳著我的頭,也許是根手指,那跟手指跟主人幫我作調整時一樣左右搖動我的頭,不過這手指比主人的小上許多。那手指又將我左右搖動後抽離,接著東尼更肯定地道了:「他。」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在每當夜晚來臨時,所有人都入睡夢中,我爬上窗戶的時候,用我那雙只有三隻手指扶著玻璃,我會調整我的鏡頭焦距,看著窗外的房屋息掉燈火,而那時,這天所發生的事如電影底片般一片片投射在雲層中放映。
我感覺到有個像管子的東西插上了我的後背,沒一會兒那根管子開始旋轉,管子上頭的凹槽與我身體內的零件咬合,鎖上,我正在被人上發條,每當發條一轉動一圈,身體內的齒輪便帶著其它的零件開始工作,一個接一個,體內的零件開始唱起了歌,我在那首歌中甦醒。
我的眼睛,一片片的扇片跟著鏡頭調整後旋轉開啟,等焦距調整定位後,我僵硬地抬頭端視面前的人,在面前的是個人類男孩,一頭的黑色捲髮讓我想伸手摸摸看,他的眼睛是很淡的藍色,當他跪坐在我的面前,我剛好與他同高。
我想他一定就是東尼。
在東尼身後站著另外兩個人。一位頭髮捲的跟東尼很像的棕髮女性,繫在腰上的布料跟著人類女性特有的曲線垂落展開,只剩白皙的腳踝裸露在布料外,在女子身旁是一位穿著一身黑的又高又細黑髮男子。
女子睜大眼睛瞪著我,我跟著那雙圓滾滾的眼珠偏頭,不懂女子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大概嚇著她,這次的女子連下巴都向下垮,她扭頭問後方的男子:「它……他是個……機器人?」
男子回答:「別擔心,鐵人是兒童玩具,完全安全。」
我認得這個聲音,這又高又細的男子就是我的主人。
女子又瞪了我一眼,大概發現對我很失禮便趕緊闔上嘴巴,但那細薄的嘴唇還是在她的臉上撅成了一直線。
主人彎下身來到東尼身後,他搓揉東尼的捲髮,對往後仰視的東尼道:「嘿,東尼,你怎不帶鐵人去彈鋼琴?」
東尼回頭盯著我,連續眨了纖細的睫毛後,忽然從地上爬起,他繞過了我,往房間的另一處去。主人看了看我,用眼神與下巴指示要我跟上去。我看看主人,又看了看東尼,最後決定跟著東尼去。
就在我轉身,用生疏的動作走向東尼時,那女人在我身後壓低了聲音,但主人幫我裝的接收器卻很清楚地捕捉到她的話。
「你為你兒子做了台玩具機器人?」她的語中盡是難以置信,「經過這幾天在學校發生的事,現在他需要的是他的父親,而不是什麼玩具──」
「你爬得上來嗎?」
我望向東尼,當我不注意時他已經爬上一張椅子上,兩隻腳在空中盪著,在東尼面前的是個巨大的桌子,那桌子漆黑閃亮,我甚至可以用漆黑的桌腳看到自己的倒影:光溜溜的額頭上有兩顆圓圓的鏡頭,一片看起來像下八的鐵塊包著我的發聲器。
東尼將桌子上的蓋子掀開,上頭立刻出現了黑白像按鍵的凸鍵,東尼又回頭看向我,這次他直接從椅子上爬了下來,試著將不及胸前的我抱起。我想我對東尼來說太重了,他用上了兩隻手也只能讓我剛好勾上椅子的邊緣,但我一碰到上頭的椅墊,兩手交替爬了幾下,便攀上了座椅。
東尼等我上去後也跟著我爬回椅子上,他單手扶著黑色桌緣,說:「這是鋼琴。」東尼指了指那些黑白按鍵,「這些是鋼琴鍵盤。你來彈彈看。」
我看著鋼琴鍵盤,在期待的目光下舉起手,讓我僅有的,翹向三個不同方向的手指按下其中一塊白色按鍵上。
一股震動透過了那隻在按鍵的手,震進我的身體裡,桌子──又或著該稱為鋼琴發出了一種聲音,那聲音進入了我的體內,與齒輪起了某種共鳴。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我盯著伸直的手。我像想確認什麼似地又按了一次,這次用上了點力道,讓動作更俐落。另一股震動進入我的身體,震得我拉下鐵塊作的下巴,我望向了東尼,忘了把嘴巴合上。
「這是音樂。」東尼對著我說。
我看著那隻停留在鍵盤上又不想離開的手指,這是我第一次觸碰到音樂,音樂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
東尼忽然抬起頭,主人不知何時出來到我們的身後,正當我想詢問主人下一道命令時,東尼將他的右手放上了鋼琴上。
接著東尼開始演奏。
一指一下,東尼的動作是如此輕柔,一點都不像在按著鍵盤,反而像在撫摸著鋼琴,而我的胸膛跟著那些上下起伏的鍵盤開始震動。
我認出了首旋律。出自東尼手指的那首音樂,正與我體內的齒輪歌聲一起唱著同一首歌,是在工房裡讓主人停下手邊工作的那首旋律。我看著東尼,他的唇角微微上揚,那個表情,後來我才知道叫作微笑。
不知道是因為鋼琴所發出的音樂,還是因為那隻搭在東尼肩上的大手,這一幕讓我久久不能轉移目光。
就在透著光暈的布簾下,在那雙溫柔的雙手下的旋律,我知道此刻,我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