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ice
他聽到了哭聲。
像小女孩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有時又像窒息的噎哽，不管是哪種他都能辨認是同個人──同一位女性。她的哭聲都像耳鳴在耳般旁，與風聲交互迴旋著，那是一種變態的邀請，一種無助的求救。
他尋著聲音來到了港口。海風夾著鹹味，搔動著他的衣擺。他像孤鷹豎立在屋簷上，成為黑夜的翼魔。哭聲來自腳下那以生鏽掉漆的鐵門，海水侵蝕生鐵，化成斑斑紅漬。門外站著兩位粗漢，出錢的傢伙大概以為光有肌肉就能把守他的骯髒醜事。
這個城市已徹底了腐敗，他仰頭吸了一口氣，他甚至可以聞到那噁心腐蝕的腥臭味。他抬頭看向夜中的圓月，白月染上了一層紅暈，今晚是完美的獵殺季，只差最佳的關鍵時機。
雲層覆蓋了月亮，將唯一的光線切除，他知道，是時間了。他動得很快，沿著縫隙一路而下，沒一會他落在地面上，出現在兩位壯漢面前。
「蝙蝠俠！」他們驚呼，同時掏出腰上的槍，等他們舉起槍時，鬼魅已消失。
「搞什麼──」他們四處盤望，尋著埋伏在黑暗中的他，「他到哪了！」
在月光從雲中透出前，他襲上了兩名慌亂的看門狗。殘破的披風順著動作起舞，他們還來不及了解自身狀況，便被他摔至在牆上，最後雙雙攤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他摸索著他們的口袋，但卻找不到鐵門的鑰匙，最後他決定攜帶的酸液撬開了鐵門。等他撞開門時，才發現門後根本沒人。
他跨了進去，腳步聲在空穴中與細語形成回音。哭聲來自那片黑暗的深處，女音隨著冰冷的溫度顫抖著，除此之外他還聽到了些什麼，有人傾在他耳旁輕聲細語，那是幽鬼的聲音。
最後他終於找到聲音源。在黑暗的深處，窩著一群女孩，她們頭髮凌亂，身上的衣服髒髒破碎，布料下的肌膚滿是施暴的瘀青，他知道她們原本該是年輕美麗的少女，但她們已不是人，也許也沒了名字跟身份。
他蹲下身，將其中一位女孩扶起，那女孩仰起頭看著他，雙眼無神地痴笑著，她張開了嘴巴，發出啞啞童音，女孩的嘴裡沒了前排牙齒。
「……時間到了嗎？」女孩朝他伸出雙手，準備將她自己奉獻出，給她的神。
但今晚神並沒有收下祭品。
黑衣的神握住了她的雙手，讓她雙手交握，作出祈禱的姿勢。祂的手，比她的還冰冷。
「沒有藥…嗎？」她抖著頭，用奇怪的姿勢扭轉著頭，吐出的字句已不成音。
「妳們已經自由了，」他蹲在地上，像祈禱做禮拜的祭司，「再也沒有人可以再控制妳了。」
「不！我不要自由！我不要！走開──走開！離我遠一點！」女孩甩開了他，逃至更深的黑暗，她不需要他人的保佑，早在被人遺棄時，她就徹底地絕望了。
因為自由只會給予更多的恥辱與失望，如此，寧可墜死於深淵中。
「藥…給我藥…不然我會死掉…給我…求求你…我什麼都願意做…所以求求你…求求你……救我……不然就殺了我──殺了我。」她哭著，喊著，變成令人心痛的淚人。
他垂下眼，看著被推開的雙手，掌上抹了一層淡淡的紅粉。感覺曾經在哪裡看過這纇的東西。
此刻那半開的鐵門被人踹開，一票人闖入房內，他們逆著光，讓他看不清面貌，但他們手裡都握著槍枝。
「給我射啊！把他打成蜂窩！」有人從唯一的出入口那嘶吼著。
他必須保護她。他展開了黑翼，擋下了那些火光。再切換彈夾的間隙中，他抱起女孩，閃至歹徒視線的死角。但緊接而來的光箭直落在剛才的落腳處，打在那些他沒分神保護的那些女孩們的身上──
──住手！不要殺了她們！你們該死的沒聽到那些哭聲嗎？
他抬起頭，看著子彈刺穿那些女孩們的身體，殘破的身軀在空中翻轉。
──她已凋殘零落。她已瘡痍滿目。為什麼還這麼對待她？
她們身上出現了彈孔，片片鮮紅灑上了空中，連哭聲求救的機會都沒有。她們抬頭轉向了他，他可以在如鏡的眼珠中看到自己的到影，那雙沾上紅粉的手跟著舉起，無聲地對著他們求救。
「放開我！」懷中的女孩撞開了他，進入了火光中，完全不顧危險跑向接連落地的女孩們。在他能喊出聲時，他聽到了轉輪手槍卡榫聲的轉動聲──
住手──他朝另一個方向衝了出去，試著引開注意力。
那些槍口很快追著他打。火光閃遍了半邊倉庫，所有擋路的東西瞬間化為碎片。他奮力一躍，攀著電路管一路而上，歹徒趕不上他的速度，等一回神，他已經從高處滑翔飛落，直入群中，所有的憤怒化成赤手空拳，無處可逃，沒人躲得掉。在濺出的鮮血與淡薄得紅粉中，歹徒接連倒下，最後只剩下他肅立在瀰漫著火藥味的白霧中。
等騷動平息後，他帶著中彈的腹部跨過了一地的彈殼，在迷霧中找到了女孩。她躺在如紅花的粉沫山丘上，她的胸口上開了朵鮮艷的紅花，隨著呼吸的起伏，花朵越開越燦爛。
他扶起了女孩，讓他躺在他的懷裡，用沾紅的手指梳著黏在額上的秀髮，這次，他又沒能拯救她。
他的動作驚動了女孩，她睜開了眼，黑色的眼珠中出現了靈魂的光彩，然後她笑了，比誰都美麗動人的笑容，卻同時比任何人還潦滄。
此刻他又聽到了哭聲，虛弱，顫抖的抽泣聲。手中的女孩並不是那些哭聲的主人。
他低頭看手中的人兒，女孩在那抹蒼髯的笑容下化成一片紅色的粉末，從他的手指中滑落，灑了一地。
這時他才想起，這些紅色粉末是最近侵蝕大半城市的迷魂粉。
人類恐懼著黑暗，所以他們創造了火，用此銷毀自身犯下的罪。
他升起了火星，直到火焰升起時，他才如荒野孤獸般逃遁。
種下的烈火很快地引起了注意。等他攀至高樓上時，消防隊也趕到了現場，試著用水柱撲滅大火。
紅沫毒品順著水勢流向了大海，最後染紅了海面。就像鮮血，就像眼淚般。
空中瀰漫著一種味道，灰煙中夾帶著一絲苦澀。此刻那擾人的哭聲再次響起，但這次來自於腳下的影子。
「蝙蝠俠，你受傷了。」
他仰起頭，在屬於夜魔的黑夜中，他看到了該死的紅色，超人的披風在冷風中顫抖著。
「滾出我的城市！」他朝著飄在空中的外星人嘶吼著。他應該撕毀他，咬碎他，毀滅這個情操份子。他警告過超人，管他身上多了幾個子彈孔，斷了多少根骨頭，都不關超人的事。
「為什麼你會來這……是來嘲笑我嗎！諷刺我嗎！」
超人沒有退縮，自大的救世主落在他的面前，輕地像風。
「因為我聽到了聲音。」超人朝他舉起了手，如此地說。
「你……聽到了。」他吶口喃了幾句，緊繃的肩膀跟著鬆落，他費心所建立的高牆開始瓦解，空氣中的惡毒開始侵蝕著他，此刻的他無助地像個不致腰際的男孩。
「你聽到了。」他噎下了喉中的苦液，難以堅定雙足。
「嗯，我確實聽到了。」
超人將他納入懷裡，此刻的他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受傷的野獸。他躺在那片胸懷裡，被那片鮮紅披風擁抱著。那是如此地溫柔，像尖銳的縫針戳著所有的神經，難受得令人想哭泣。
然後他嚐到鹽的味道。
一定是在港口沾上的。
Her
voice. / Your voi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