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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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經被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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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為了某種信仰而活著。
- 克萊爾
- 克萊爾
這不是老喬所預期的星期二,他原本盤算把豬帶到屠夫那賣個幾丁(*1),再到黑桃酒吧裡換幾杯啤酒。但當他趕著豬來到進城前的石橋時,他的獵犬忽然發瘋似地開始吠叫,讓那隻他打算賣掉的豬退縮拒絕通過石橋。他才想拿起木棍警告獵犬,獵犬就這樣跑走了,他只好死拖活拉著豬去追狗。那隻蠢狗,他咒罵,等被他抓到,準讓這畜牲吃上幾木棍不可。
最後他在橋下找到獵犬,他的狗不知道在水邊玩些什麼,等他走上去,看清楚獵犬嘴下的東西,他跌倒在地上,連尿都撒了。
那是顆人頭,雙眼上翻,嘴巴大張,是死者得不到安靈時才會有的表情。
讓老喬想連滾帶爬逃離那的原因是他認識人頭的主人,那可是可琳,克雷格之女,上週才剛與老好人保羅訂婚,老天啊!這下那可憐的傻小子會哭死。
在聯絡上城鎮的警官,他便匆匆離開石橋。現在可好了,撞見這樣的事,可讓他哪有心把他的豬帶到屠夫那?更讓他不敢回家,一想到要踏過那座橋,難保不會把可琳的鬼魂都帶回家呀!
他知道那是惡魔之作,有哪個活人會作出砍斷人頭如此喪心病的事?
「我到底該如何驅除霉運?」老橋推出空了的酒杯,向灰馬騎士酒吧的老闆梅倫討第二輪續杯。
「首先,你不能再喝了。」梅倫取走老喬的酒杯,拿起抹布擦起桌面,「酒精會讓你頭暈眼花,會降低肢體的反應,我們可不想發生什麼交通意外,對吧?怎麼說也不會是今天。」
老人一臉茫然,現在連酒館老闆都不賣酒了嗎?
「然後你需要一個神父。」梅倫接著說。
他沉在黑水中,身體動也動不了,雙肩正被人往水底下抓著。如果黑暗有重量,那一定就是這份感覺。
布朗寧──
有人在他耳邊輕聲細語,那像風聲,又像戀人對著他的耳朵吹氣。
他以輕動手指作為回應,但他也無法確定是否是他在驅動這個身體,也許是聲音的主人拉著他的手,想帶他到某處,但他抬不起手,他的頸部被有刺的粗繩所勒住,不至於無法呼吸卻,卻也將他從聲源處拉走。最後他只能讓那聲細語從臉旁溜過,跌入更黑的深淵中。
「布朗寧。」
這次聲音清澈無比,那人說,「醒醒。」
然後大衛‧布朗寧醒了。
名為布勞的少年正低頭看著他,布朗寧從冷水中站起,看著周遭的景物,他一時想不起自己正身於何處。布朗寧正泡在一個載滿水的水池中,當他站立時,水池的水剛好是能淹過胸前的高度,水池的兩側各有方便下水的階梯。直到布朗寧看到牆上鑿出的十字型天洞,布朗寧才想起這裡是教堂下方的受洗室。
也許在水中待太久了,布朗寧踏出洗禮池時感覺他的身體四肢沉重,他接過布勞跟著遞上的毛巾時對少年道謝。
「夢到什麼了嗎?」
布朗寧用毛巾擦乾頭髮時布勞如此問。少年執事嫌他的動作太慢,抓起另一條浴巾,從肩膀到臀部由上往下用力一刷,動作快地讓布朗寧跟不上。
「怎麼我叫也叫不醒你。」布勞蹲下身,用毛巾包覆布朗寧的小腿,使力上下搓揉,不放過半點水份。
布朗寧試著回想他的夢境,但腦海裡只有化為煙霧的輪廓,難以描繪出具體的樣貌,最後他搖搖頭,回答,「抱歉……記不得了。」
擦完另一隻腿的布勞將毛巾披在布朗寧的肩上,他抽出胸前口袋裡的隨身懷錶,一看到上頭的時間便大叫,「啊!完蛋啦!」
「怎麼了?」布朗寧回頭問。
「都是你啦!都要遲到了!」布勞給布朗寧看錶上的時間,也許是因為還沒睡醒,布朗寧看不出裡頭出了些什麼問題。
少年廢話不多說,他拾起放至在地上的衣服,開始為布朗寧著裝。沒一會,布朗寧為自己圍上最後的黃色圍巾,布勞為披巾做最後的調整後退開,一個有模有樣的神父就這樣完成了。
布勞很滿意成果,除了,「就差頭髮了!你這頭髮為什麼總是亂翹!」他說,同時手裡出現不知從哪變出來的梳子,布朗寧趕緊舉手制止,他可記得上次被布勞折騰下掉了多少頭髮,直到現在都還沒見到它們長回來。見神父不肯讓步,布勞最後賭氣似地將梳子收至褲中口袋。
整裝後的兩人離開地下室,在教堂後院中的長廊上遇到等候他們的紅衣神父。那是路德,是掌管這間教堂的神父。路德有著一頭的銀白色長髮,總是面帶微笑的臉掛著一副圓框眼鏡,因為神職員該有的儀容將長髮綁成馬尾。
路德給了布勞一文(*1),少年收到銅幣後開心地離開前往下個工作地點。看著布勞的背影,布朗寧一直覺得教會付給布勞的報酬太少,像他這樣賣力工作的少年,如果到了哪位富有人家裡工作,絕對能領到不只這一文錢的薪水。
「午安,布朗寧,又睡過頭了嗎?」路德的頭微偏,對布朗寧笑著,這讓布朗寧有些尷尬,雖然路德的階位比他的還高,這位紅衣神父從沒對他下達任何命令,甚至還放任他跳過晨禱。
「午安……已經下午了嗎?」布朗寧不好意思地抓抓頭。
「不,但如果你再不醒來,我看差不多也得到晚餐時才能見到人了。」路德帶著布朗寧穿越走道時說,「現在是星期二的上午十點,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他們穿過後庭院來到禮拜堂,聖堂在非彌撒日時都很安靜。
除了一對正坐在前排,低聲哭泣的老夫婦。
看著那對老邁的背影,路德壓低嗓聲,以不打擾到訪客的音量說,「他們的女兒可琳今早在北門外的石橋處被路過的農夫發現,警部下了通知要位神父到現場,這次得麻煩布朗寧你到現場。通常我會建議你出發前到廚房取些麵包果腹,但你等等可能會後悔自己吃過任何東西。」
「怎麼了?」布朗寧問。
紅衣神父對布朗寧苦笑,「這樣說吧,可琳被發現時的狀況不太好。」
布朗寧任職的教堂位於城鎮的中央廣場處,但等到布朗寧神父抵達指定的石橋時也已經中午了,會花這麼多時間是因為進出城門時所辦的手續繁複。自從兩年前的那場致命的流行病後,出入城便 受到嚴密管控,除了去年開始才開放在一年一度的慶典時可自由進出,除非擁有通行證外,要特例獲准出城也得花上一天的時間辦理,這次布朗寧以特殊身分才得以出城。
布朗寧走向站守著兩名警員的石橋,也許是染上了死亡的氣息,頭上的雲層是憂鬱的暗灰色,看起來就快要下起雨了,天空上更是徘徊著兩隻象徵不祥的烏鴉。
警員見到一身的神父裝便讓布朗寧通行,接著布朗寧在橋下找到另外兩名探警,其中一名金髮獨眼探員正靠著石橋牆抽菸,他是艾依查庫,聽說在艾依查庫年幼時被送上了戰場當童工,後來在前線被流彈 波及,從此失去了右眼。而蹲在河邊的是艾伯李斯特,是位外表斯文的黑髮青年,如果不是身上的制服,大概會被誤以為哪家的富家子弟,因為視力不好的人很多,但眼鏡並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配件。
「布朗寧,今天是你嗎?」艾依查庫朝艾伯李斯特伸出手,「來,快給錢,不接受賒帳。就跟你說布列依斯最後會受不了。」
「艾依查庫,拿神父下注可是會遭到天譴的。」雖然艾伯李斯特如此說,但還是起身拿出錢袋付錢。
「嘿!當初可不是我開的賭盤。」艾依查庫朝手裡的鐵幣吐氣,用袖子擦了擦後收入胸前口袋。
在艾伯李斯特再次說話前,他們的上方傳來某位男人的哭喊聲:「可琳?不、不、不──」
他們抬頭望向橋梁,上頭出現一名不是警員的男人,就對方身上的灰領大衣,可以推測男人應該是城內的居民。
艾依查庫把剩不到半節的香菸丟在地上,破口大罵,「是誰讓他下來的?把他帶走!」
看著似乎因腳軟而跪下的男人被警員拖走,布朗寧問,「那個人是?」
「死者的未婚夫。」艾依查庫踩熄腳下的香菸。
「應該也算是家屬吧。」布朗寧看著那名男人被帶到橋的另一端,那人的背影一搖一擺沿著路徑往下,可以說是人們口中失神落魄的樣子。
「然後給他看這個?我寧可讓他保留死者在他記憶裡的樣貌。這,」艾伯李斯特將手中的白布蓋上,「太殘忍了。」
布朗寧來到水邊,艾伯李斯特向後退向艾依查庫,給神父所需的空間。艾依查庫試著專注在艾伯李斯特與他的對話,透過艾伯李斯特的肩膀,他看著神父跪下,對著手中的十字架項鍊禱告,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但艾依查庫發誓那顆人頭的表情在神父的禱告下柔化。
但仍然是觸目驚心。
布朗寧用手闔上死者的雙眼。這次的死者太年輕了,臉在失血後呈現蒼白,要不是脖子下的切口面,他會以為這女人正熟睡中。
布朗寧將十字項鍊握入手心裡,壓抑著某種情緒,他低聲對自己說道:「除了讓死者安息外,我還能做些什麼?」
也許是打定了某樣決定,布朗寧抬頭對空氣倒了幾句「請主原諒他」後低頭連用幾個不同角度查看人頭,接著他站起來,目光隨著溪俓來到遠端的灰白色城牆上。他將手中的十字收入褲中口袋,像座雕像站著,也許在沉思,又或者在與自己辯論,吐出的字詞在嘴中還成不了字句便又化成碎片成了更多謎題。
「神父你發現了什麼嗎?」艾依查庫問。
彷彿夢被戳醒,布朗寧赫然回頭,等他再一次定眼看向死者後才說道:「你看這脖子上的斷切面。不規則的撕裂傷。如果不是以非常人的力道扯斷,那麼就只可能是被人給鋸了下來。」
「鋸……下來?」艾依查庫摸摸自己的脖子,聲音不自主地變得有些尖銳,這惹來艾伯李斯特一記目光。
「是的,我猜是電鋸,特別是這些黏著皮層的碎肉,」布朗寧用手指著所言之處,「只有肉在未被冰凍下,以高速運轉的鋸齒切割,才可能會變成這樣的撕裂口。」
現在不只是艾依查庫,連艾伯李斯特都撇頭做迴避。
沒注意到警官們的異狀,布朗寧說出剛才正沉思的疑問,「現在問題來了,為什麼現在在這裡的只有死者的頭,她的身體呢?」
死 者最後被看到時是在星期一的清晨。在與未婚夫見面前,可琳獨身至市集為採購日常用品,從此一去不回。到了當日下午,發現事情不對勁的未婚夫保羅至克雷格家 府上找人,卻得知可琳早在清晨時便已出門了。因為城鎮南側的港口出入口船隻頻繁,所以在這鎮上人口失蹤事件每個月都會重複上演。心急如焚的保羅將可琳的失蹤申報至警局,再加上克雷爾夫妻在布商貿易上小有名氣,使得當天下午鎮上的東西北,三個城門緊急下令封鎖,在找到人前,所有人只可進不可出。
只是萬萬沒想到這起失蹤案最後成了兇殺案。
當艾伯李斯特去調取星期一所有出入城門的名單的同時,艾依查庫與布朗寧兩人到了可琳在消失前所前往的東區。
以中心廣場做四等分割:靠近北門的地段被稱為是貧民區,此區的居民大多為農夫與勞動者。鎮的西區為行政單位,同時也是高級宅區,只有貴族與富商可以承受支出,分割北區與西區間的是一大片巨牆,要通行兩區只能繞道而行。南區為港口,除了魚夫外,每日都會有前往首都的航班,最後是東 區,也是出入最複雜、人口最密集的區域,因為連接著做為中介站的港口,鎮裡百分之七十的人平時都會在這裡活動,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貧或富,只要能在此闖一片天就能翻身。
這樣的鬧區到了晚上又成了另一個模樣,只要太陽下山後,白天的市集到了晚上成了墮落者的天堂,天色一暗,街上會開始陸續出現販毒者與娼妓,官員默認這種生態,傳言 說有不少貴族化身為平民混入其中尋找樂子,才會有這種放任犯罪溫床的特例。但更奇妙的是,鎮上的人都有某種共識,只要過了午夜十二點,街上的人就會開始變少,然後到了兩點幾乎看不到任何人,連流浪漢都會找地方躲起來,就這樣直到黎明來臨時,這個城鎮會有短暫的安寧。
為何會如此?有人說那是鬼魅的時間,是為了懷念兩年前大量死亡的人所必備的儀式。從早晨的誕生到夜晚的墮落,最後在由死亡中重生迎接新的一天,這樣的輪迴是為了死者,也是為了活下來的人。但又有人提出其實早在那場致命的瘟疫前便有這種作息,至於真相如何,應該也沒幾個人在乎了。
兩人巡了一圈市集,問了幾個店家是否有看到任何與案件有關的可疑之處,但得到的答案盡然相同,每個人都有見到可琳來到市集,卻因為忙著開市沒去留意這位少女的去向,最後她就有如走入了牆中,消失了。
見案情一點進展都沒有,艾依查庫忽然提議上餐館果腹,有一家新開的餐館他一直沒機會出來嘗鮮,不巧那餐館剛好就在市集的轉角處,布朗寧雖然不餓,但考量到對方,於是同意了。
艾依查庫又說雖然他沒來過,但聽其他同事說雖然這間餐館開不到兩個月,卻從原本無休日到現在生意好到必須一週休兩天補貨,就光這一點就足以吸引人。當然會如此受歡迎並不是因為那的食物非常美味,事實上也只能稱上一般,但只需要幾泰(*1)就能換取飽食一餐,何樂不為呢?
等他們到了那間沒有招牌的餐館時,發現裡頭已坐滿了客人,艾依查庫必須拜託別人挪一下位子,才能讓神父與他勉為其難共同擠入半張桌子。
也許是見到艾依查庫身上的警官制服,貌似老闆的男人挺著圓滾滾的啤酒肚上前招呼。
老闆朝桌上投了兩份菜單,欠身問,「警官大人今天想吃些什麼?」
掃了一眼菜單,艾依查庫直接抬頭問老闆,「不如你直接推薦些什麼吧?」
「那我會選烤香腸,那可是我老婆的招牌菜,是用牛最軟的大腸,香料跟絞肉與倒碎的內臟所醃製而成的。」
「這些真的只需要兩泰?」艾依查庫指著菜單上的單價。
老闆大笑幾聲,回頭指著身後牆上的黃牛頭標本,「這都多虧了我的老婆維多拉,不是我自豪,要娶就是要娶這種女人。我們用的牛肉可都是直接從農場那整批購入,我老婆再物盡所能地運用每個身體部位,所以才能有你手上的單子這樣迷人的價錢。」
艾依查庫點點頭,「那麼我就來一份烤香腸吧。」
老闆收下艾依查庫的菜單後回頭問布朗寧,「那麼神父你呢?」
「不用麻煩了。」布朗寧推出桌上那張始終沒被他拾起的菜單,比起點菜,他卻回頭望向牆邊,那兒正有兩隻狗互相爭奪著一根稱不上大又算太小的彎月形骨頭,那大概就是這家店裡所謂的『廚餘』。
「客氣什麼! 今天算我的。」艾依查庫說。
布朗寧搖搖頭,面有難色低聲說,「其實我不該來這,要是被布列依斯知道了,我大概又會被唸上一頓。」
布朗寧指的正是店裡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景象,艾依查庫想想後也覺得這裡還真不是神職人員該待的地方。
「那就一份烤香腸吧,省下我的開銷。」艾依查庫將桌上的菜單交還給老闆,後者收下菜單便到別桌為新進來的客人點餐。
等著食物來時艾依查庫為自己點起了根香菸,獨眼警官遞出香菸以行動問同行神父要不要也來上一支,但布朗寧搖頭,以微笑回絕了對方的好意。艾依查庫聳肩後將香菸收起後,他隊布朗寧說,「說真的,就單看要出城這一點,只有三個辦法,一是通過城門守衛,這樣就會有紀錄,第二就是從上面飛出去,再來就是走底下的下水道。但你我都知道後面最後一項是不可能的。」
艾依查庫說的沒錯,早在兩年前,鎮長為了斷絕所有可能性的傳染源,下令將鎮內所有的水道口封起,現在要進入下水道反而得從城牆外的水溝洞進入。
「所以除非她長了翅膀,不然我看第二個方法也沒可能性。」艾依查庫吐出白煙後深深嘆息。
「那死者是否生前有過任何仇人?」布朗寧問,「或者擁有任何可會觸發殺機的物品?」
艾依查庫陷入沉思,「仇人倒是沒聽說。至於身外之物……」
「你們說的是那可愛的可琳嗎?」
那突然插入對話中的是個高調的女聲,艾依查庫與布朗寧同時抬頭,桌旁不知何時出現一位高舉著端盤的婦人,從那身擁肥的身材與腰際上沾著醬汁的圍裙,可以猜出婦人應該是掌控廚房的人。
「我聽說了,滿街都在討論這件事,實在是太可怕了!怎麼會有人做出這種事?喂!死鬼!」婦人──也許該稱她為維多拉了。維多拉隔空對著在另一處與女性客人熱絡談話中的丈夫厲聲大喊,「晚點送些燻牛肉到克雷格府上。聽到了沒有!」
「這是為了表達我們的哀痛,這是他們應得的,誰叫他的女兒一直被我們視為親身的孩子。」維多拉眨眼對艾依查庫。
「我想他們應該沒這種心思。」艾依查庫說。
「胡說!每個人都要吃飯!」維多拉將手上的盤子放下,「警官大人,這是您點的烤香腸,要趁熱吃呀。」
白盤中正躺著冒起熱煙的香腸,粗大的肉腸煮熟後是近乎黑色的暗紅色,連盤上醬汁都是暗紅色的,因為是用動物的腸子所以兩端綁著麻繩。
「那我就不客氣了!」
艾依查庫拾起餐具,用袖子擦亮刀叉,但還來不及切開盤中的熱食便被坐在對面的神父那突然用膝蓋撞起桌子的舉動嚇著。
「啊啊......抱歉。」布朗寧連忙低頭道歉。
維多拉雙手插腰對神父背後的龐大背影喊著,「小心一點啊!」
「咦?我有撞到人嗎?」撞人的壯漢搔了頭,但一看到那咬起下嘴唇的艾依查庫以及他身上的警官制服,趕緊點頭道歉,人抓著手上的酒瓶逃離現場。
「我的肉腸……」艾依查庫看向地上,肩膀跟著一攤,他的香腸已經被店裡的那兩條狗搶得只剩一攤的油汁。
「真是的!」維多拉揮起雙手開始趕狗至牆角,「可惜了這些肉,便宜了兩隻畜牲。」
想著是否該再叫一份時,艾依查庫的頭忽然被人從後頭狠狠地敲了一記,警官摸著疼痛處抬頭,想罵人卻看到本該在別處做調查的艾伯李斯特。
「你還有空在這打混?」艾伯李斯特用拇指指向大門,艾依查庫只好將飯錢放在桌上,不甘心地起身跟著艾伯李斯特一同出去。
「找到兇手了。」一出大門艾伯李斯特便將手上被他綑成紙捲的文件交給艾依查庫,「星期一上午十一點,前往北方曼洛的商人。」
艾伯李斯特指著上頭的手寫紀錄,要跟在後頭的布朗寧一起看,「這裡寫著乘載塊莖農作物馬車一輛,我查過了,面對這類的貨品時,守衛在做或物撿查時特別鬆懈,有時連看都不看就讓人通行了。我猜死者的屍體一定是遭到分屍後再被裝載在馬車上運出城,當馬車通過石橋時,因為路段不平,頭就這樣滾下馬車掉到橋下。」
艾依查庫在艾伯李斯特說話時又接連翻了底下的其他紀錄,最後又回到最初的那一頁,「看來似乎是這樣。」他說。
「現在真相大白了。」艾伯李斯特對布朗寧說,「明天局裡會派出一組搜查隊前往北方,估計會在到達山區前找到死者剩下的遺體。」
與艾依查庫分開後,布朗寧回到了教堂,他一踏入禮堂便發現裡頭內除了克雷格夫妻外多了死者的未婚夫保羅。以聖母像做分割,雙方各別佔著一側,老夫婦已停止哭泣,兩人正依偎著彼此,低頭祈禱。反觀保羅那一側,男人坐在長椅的邊緣,抬頭仰望著聖母像,那身背影與布朗寧在石橋處所看到時一模一樣:肩膀無力地垂著。
布朗寧很清楚,雙方正以各自方式處理內心的悲傷。
路德走了過來,跟著布朗寧的視線看向禮堂裡的三人,他說,「他們正等待警部的通知,克雷格夫妻希望今日可以幫女兒下土安葬。」說著,路德回頭問布朗寧,「聽說找到兇手了?」
布朗寧不語,他繞過紅衣神父,走向前端的三人。
先注意到他的是那對夫婦,他們在禱告中抬頭,只見布朗寧蹲下身,與克雷格夫妻平視。
布朗寧看向同樣注意到他的保羅後又將視線轉回到老夫婦身上,他請求寬贖的語調說,「我必須跟你們所有人各要一枚銅幣。」
從死者家屬手中取得三枚銅幣後,布朗寧向三人道謝,但再次離開教堂前,路德抓住他的手腕攔下他。紅衣神父收起了平時的和善笑容,在布朗寧以為路德會以命令阻止他即將要做的事時,路德鬆手讓他走。布朗寧退出教堂,將路德的背影關在木門後,他知道路德不喜歡他去找凱倫貝克,但這是他必須做的事。
那個人,凱倫貝克,是位小提琴街頭音樂家,也是鎮上的情報份子,出沒東區的拱橋下,想要從凱倫貝克口中弄到消息,就要支付等值的代價。
當布朗寧抵達凱倫貝克的橋梁下,走入陰影下找到那個街頭音樂家。布朗寧在尋找的男人留著一頭紫髮,他無視過往的路人,閉著眼獨自拉著小曲,彷彿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布朗寧看著手裡的銅幣,那個他用棉繩綑綁在一起的三枚銅幣。下定決心後,布朗寧走上前,將銅幣投入地上的小提琴盒裡。
布朗寧知道他馬上就後悔了這個決定,但他還是強迫自己後退,他看著男人停止演奏,彎身拾取他的銅幣。
「真是稀客。我這次可以為你做些什麼?神父。」凱倫貝克將銅幣擺在手中,讓布朗寧看到,他說,「你知道規則,你必須先想好要問的問題。我會依報酬支出等值的訊息。也許你可以換到三個答案,也許一個也問不到。要是問超過這三枚銅幣的價值,你就必須另外支付報酬。」
布朗寧不確定他可以問多少問題,他曾問過為什麼對方只收取價值不高的銅幣,但這街頭樂師卻回答他,如果明知道會回答的盡是些布朗寧不想知道的答案,那從一開始就別問了。
「今天在城外被發現的女性,可琳‧克雷格,她是如何被帶出城的?」布朗寧說。
「帶出城?不。是她自己出去的。」凱倫貝克回答,布朗寧注意到男人手中的銅幣少了一枚。
布朗寧閉起眼,要自己別去在意消失的銅幣,他接著問,「為什麼是可琳?」
「老樣子,因為人類的貪婪與忌妒心。」
「她是第一個受害者嗎?」
「不是。」凱倫貝克斷然地回答。
布朗寧倒抽一口氣,再以壓抑似地穩住自己的呼吸。
「那麼其他受害者的遺體呢?」神父問。
「這個嘛。很可惜這個消息已經超出你所支付的。」
凱倫貝克將左手給布朗寧看,他的手中已無任何銅幣,凱倫貝克收起手指起拳,他說,「但這次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前提是你必須幫我作一件事。」
「你要什麼?」布朗寧問。
「我要你把這個,」凱倫貝克的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枚銀幣,那是比所有在市場上交易的銀幣還大的錢幣,凱倫貝克用手指把玩著錢幣,「放入必須為這一切負責的人的口袋裡。」
「這次你又在為誰工作?」布朗寧沒有伸手收下銀幣,反而提問,「是我也認識的嗎?」
凱倫貝克聳肩搖頭,「我不覺得你們碰上面過。有時別知道太多是好事。」凱倫貝克收起手,將銀幣握在手裡,「但也許你是該知道她的名字,畢竟她代表著這個城鎮。所有在鎮上發生的事她都看在眼裡,像現在,我們兩個在這裡說著悄、悄、話。」
音樂家將舉起的食指停在嘴邊,接下來他吐出的話像風聲,近乎難以察覺,但布朗寧卻聽的一清二楚,他知道這是只有他能聽到話。
「她有許多名字,但我們稱她為史塔夏。」
「她會對兇手做什麼?」布朗寧問。
「另一個免費的消息,今天你們發現的人是第十一名受害者。她原本是不打算想管這事,殘殺同類,不就是人們愛做的事?但這次的犧牲者好像是個準新娘,這點讓她不太高興。」凱倫貝克想想後再補充,「當我說不高興,是指非常地不高興。」
十一,布朗寧試著不去想像這數字背後的含意。
「你無法阻止她,神父。沒有悔改之心的人類可比惡魔還低劣。」凱倫貝克伸出握有銀幣的手,「所以神父,我們一言為定了?」
布朗寧看著凱倫貝克的手,最後他伸手握住對方。凱倫貝克忽然一把將布朗寧拉向他,在神父的耳邊說:
「你想知道其他的屍體去哪了?想想什麼是最快、又毫不費力地處理垃圾的方法。」
*錢幣面值。 一丁(銀幣) = 十泰(鐵幣) = 百文(銅幣)